自由自在，第一幸福──讀《零與無限大》

我這一輩的創業者，若非家裡經商，其實很缺好榜樣。

往往初起步時，腦袋裡對「當老闆」的想像很有限，通常來自電視、財經媒體給大家的印象，不外乎要吃苦中苦，要喝酒應酬，要穿西裝開會，要有大桌子，要批公文，要上市，要炒股炒地之類的，然後拚了命的衝，就算冷落妻兒，就算操壞身體，就算聲名狼藉，為了搞大事業，一切在所不惜。

今天當然不太一樣了。祖克伯只有去國會才穿上西裝，新創公司往往像個遊樂場，大家都講幸福，要健康，回家是岸。

只是說歸說，還是很多人在熬夜加班開會寫報告搞大數據盯KPI中度過日常。說好的幸福呢？

奇美許文龍的故事，大家不陌生。他的回憶錄《零與無限大》，幾年來也一直擺在我桌上。每次看到這本書，我似乎總會「被提醒」、「被領悟」一些事情。有時候是經營上的，有時候是人生。

許文龍的經營觀念，真是遙遙領先同輩創業者，直到今天都很厲害。例如他說「灌香腸，不用自己養豬」，所以他做ABS不自己蓋廠煉油，而是向輕油裂解廠拿原料，結果照樣成了世界第一大。他說「研究出來的是製品，市場能接受的才叫商品」，也醒腦了很多人。他說「孫子兵法中最好用的，是第三十六計」，意思是當你的產業已經沒有競爭力了，別拖，趕快歸零，重新出發比較快！

「敢歸零，你的人生才會無限大！」

他很多銷售與管理觀念，你也一定要懂。例如他說「會做生意的人，不做老虎讓人怕，要做傻豬讓人殺」，「錢可以賺就賺，不能賺也不必當魔鬼」，意思是，沒有人喜歡太強勢、太壓榨員工的老闆與夥伴，相反的，好相處、有錢大家賺，才能廣結善緣事業長久，「領導者應該是夢的推銷者，和幸福環境的塑造者。」

不過話說回來，有些觀念他說得輕鬆，其實很難，我到現在都還在琢磨究竟怎麼辦到的。例如，他數十年在公司辦公，卻沒有自己的辦公室；管這麼大事業，自己卻從不看書面報告，「奇美是無文字社會」。「我不贊成做什麼經營計劃書，預估產量多少、利潤多少等等，」他說：「數字一旦寫了出來，等於把你框住了，你所有行動都會被你的計畫書綁死。」我問他，真的不用把計畫寫一寫嗎？他說：「你想想看，做生意就像戰爭，怎麼可以說多少就是多少呢？」

還有他的人生觀，很多人都聽過，如果你想知道更多，誠心推薦，讀讀這本回憶錄。

他說，圓滿人生要有「三百六十度」，工作只是九十度，你一定要用別的東西，來填滿剩下的時間──對他而言，是釣魚、藝術與關懷社會。

他可不是說說漂亮場面話，而是真心這樣過生活：當同輩企業家忙著拚業績、衝市占、闖世界，他卻忙著出海釣魚、繪畫雕塑、彈琴唱歌，喔，還有蓋醫院、蓋博物館。你未必愛釣魚，也不愛音樂，但你可以選擇別的活動，總之就是別讓工作變成你人生的全部。「經營事業很有趣，但不要中毒，」他說：「不要拚第一，而是要拚第一幸福。」

生於一九二八年的許文龍，今年正滿九十歲，我們為他的唯一回憶錄《零與無限大》推出修訂版（文字與原版相差不大，主要是原版問世時奇美博物館尚未落成，我們在新版中增加了關於博物館的訪談），並重新設計了版型與封面。

那天，我心血來潮，邀請他老人家為新版書提字送給讀者，於是他寫下了「自由自在，第一幸福」這八個字。

如果你最近有去奇美博物館，也許會與他在館內相遇。我深信，這位老人家是每一位創業者都應該認識的典範。就算此刻的你未必願意、也未必有能力以他為榜樣，但你可以把他的故事存放心裡，知道天底下真有這麼一位企業家，用這種方式經營公司，用這種方式過生活。

誰不想自由自在，第一幸福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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